红酒小禾

请不要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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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颗zi dan(六)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

【一切OOC、逻辑死都归我】

【本章……算了,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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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至保福寺桥,北仑将手机开机,连绵不绝的提示音引得的哥师傅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瞄。“兄弟,你这是躲家里的婆姨啊还是催命的上司领导,这都快赶上入阵曲了。”引得后座两人一同笑出声来。

略略翻了翻消息,又给石瞻拨了电话,还未来得及说几句,对面已被人夺了手机去,不是气急败坏的袁适又是谁:“你在哪儿呢?”

北仑朝窗外望了望:“马上到展春二桥。”

对面一默:“韩依晨跟你一起?”

“我送她回去再来店里,”语气里并无商量余地,“把手机还给石头。”

袁适还待说两句,不想北仑直接切断了通话。石瞻一脸纠结地接回手机,周身的怨气达到了极点,起了身活动僵硬的四肢:“你继续逮这儿撒泼吧,我得走了。”袁适定定地盯着,大概明白了他这几日不见人影的原因,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将依晨送到现在的住处,天色已有些将黑不黑,宿舍楼前进出忙碌:学生、穿制服的,还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北仑柔声细语如一汪春泉和暖:“夜里头寒,别冻着,我送你进去。”

晨晨身上披着他的风衣,被牵住的手却仍是又湿又冷。

楼厅里站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高鼻梁深轮廓的朝这边指了指,便与另一位穿军绿色外套的一块走过来。那外国人朝北仑点了个头,匆匆与依晨解释起当下的情况来。绿外套则笑眯眯地面朝北仑,打量了一会儿,热情地伸出手:“北仑北哥吧,常听袁主任提你,百闻不如一见。海淀七中队,余周晚。”

“素闻余队长年轻有为,久仰,”北仑与他握了手,余光四下看去,厅里还有两个穿制服的——片警,两个便衣——应该是重案队的,收了视线,笑得一派和气加好奇无辜,“这是有公干吗?”

“哦,这几天要严打,扩大临检。我刚巧在附近,听说北医大有交流团来访,顺路过来瞧瞧。”

“原来如此。”

“William,thank you for cooperating with our investigations.”余周晚又朝韩依晨走近两步,唤来一便衣女警,“韩小姐,能否烦劳你带我们上去看看?”瞥了眼默立一旁的北仑,他又快速补充道:“我们不会乱动东西的。”

依晨揪着胸口的项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转过头去专注地凝视北仑

“别怕,只是配合警方做点简单的询问,”安抚地拍拍依晨的手背,北仑笑着转向余周晚,“再随便看看,是吧余队长?”

晨晨未有反应,飞快地看了眼William,又微转身子对着北仑,只是不再看他。

北仑移到她正前方,弯了腰,见她面目沉静、气息平稳,犹如一朵安然素洁的白花,攥着阿努比斯小像的手却用力得过分。“晨晨,怎么了?”靠近摸摸她的头,男人的声音轻柔得像要呵化窗玻璃上的一片雪花。

依晨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未及细看,她已复将视线下移少许,拉下放在脑袋上的手按在胸前。北仑被火烫了一般惊慌缩手,却被她用尽力气地紧紧拽着,如此僵持稍许,场中气氛尴尬起来,周围其他几个人一时都有些手足无措。

北仑只得再错身,好确保自己望进依晨的眸子。里面只有一片清冷的雪,幽深漆黑,带着令他心悸的熟稔,沸腾的脑瓜子开始冷却,卸去缩手的力,依晨果然也慢慢松开了劲儿,莹白的指头一根一根缓缓地抻开、舒展,大拇指贴到他的指尖,不容拒绝地让它们轻轻拢起。北仑将那项坠握在手中,心头茫然,却不敢轻举妄动:晨晨,你想说什么?

“天黑了。”依晨安静地说。

余周晚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很是不解:“的确,但是,这怎么了?”

“天黑了。”她仍然只是这样说,连语气都没有分毫变化。

北仑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展开手看着掌心的小像,依晨又将他的指头合拢起来,轻轻盖着他的手:“天黑了。雯雯哭了。”

北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天黑了,雯雯哭了,然后呢?”

“狗在叫。”依晨的表情有些痛苦,手转而去抓着身上北仑的外套,但过了一小会儿又没了反应。“你们这是在打什么暗语呢?”余周晚虽然挂着笑,面上已透露一丝不耐,走上前来,人还未晃到依晨跟前,她却拉着北仑闪身而过,眉头紧蹙。“秘籍都刻在山洞里。”

她这句说得很轻,以至于余周晚都没能听清,如同风吹下一片落叶。外头黑沉沉的夜幕忽而压满北仑每寸骨骼,教他脚下发软。

反手握住依晨,北仑挡住余周晚探寻的目光,安慰道:“不用怕。”那笑容却很有些惨淡。将狐疑的余周晚拉至一旁,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潮,又恢复了那种八风不动的神态。“余队长,晨晨自小罹患自闭症,听觉敏感,你不要见怪,”得了余周晚恍然的一瞥,他突然口风一转,“不过,你们既然没有搜查证,等会儿还是不要闹得动静太大为好,我送晨晨上去,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余周晚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的眼里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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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晚坚持送北仑回来,以表在此情况下初次见面的歉意。副驾上的北仑捏了捏眉心,对他客气地笑笑,无甚兴致寒暄。一路无话,好在学院路38号至指纹只有四五分钟车程,不至于尴尬。

未曾想进到指纹,气氛反倒煞是古怪。源头是一男一女两个冷眼相对的人,面对面地喝着茶,一杯是普通的薄荷清茶,一杯是上好的狮峰龙井,剑拔弩张的气势却叫旁人不由自主避着走。见北仑进来,男的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松完一口气又立时板起脸来生气,便是袁适;女的三十多岁,保养得甚好,属于让人眼前一亮的明艳动人,站起身时嘴角噙着的冷笑已堆作媚眼如丝。

指纹里一众被低气压折腾得大气不敢出的小徒弟们目瞪口呆地见证了大美女玉臂一展、身娇体柔蛇一般缠上北仑一条胳膊加半侧身子的历史时刻,至于为什么在如此旖旎暧昧的画面里尝出了点阴森森湿哒哒味道的缘由,大抵是因为几步之隔那张沉得快滴出墨来的脸吧。

美人甜丝丝地吐出噬魂化骨的嗔怪:“把人家叫来自己却玩失踪,让我一番好等。”

“抱歉,耽搁了一阵。”北仑毫无自觉地揽着美人腰,所行之处眼珠子掉了一地。等老板落了座,眼见着女人大喇喇往人腿上坐,不久前才因营业需要被袁适放行的单子颤巍巍捂住眼睛:我的妈呀,最近这日子,是越过越刺激啦!

北仑在桌上借掌根一撑,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位子挪了二十公分,安稳地坐了。美人落了个空,袁适还不及幸灾乐祸,就见他又将身形不稳的女人扶了一扶。大美女丝毫不在意,端起先前自己的杯子,就着亲密的姿势递到他唇边。袁适直勾勾地盯着,大有对方敢喝一口他就拍案而起、原地爆炸的势头,北仑却好似把他当空气,春风和煦地冲近在咫尺的女人摇头:“瞎胡闹。”

单子眼瞅着自家大佛近来桃花一朵一朵地开,摸了摸受到惊吓的小心脏。

美女善解人意地把杯子搁了,也不作勉强,乌黑的秋水眸子朝袁适的方向一投,掩起嘴贴到北仑肩上咬耳朵,娇笑吐媚的模样,既能教某些男人喷鼻血,也能教某些男人吐口血。继续无视对面瓦亮瓦亮的电灯泡,北仑就着两人几乎头碰头的姿势小声说:“那好,你去楼上等我。”

小声的意思是,大凡有心的人都听见了。袁适的脸又黑了一黑,正想发作,身旁突然窜出个人来,正是从一进门就被忽视了的余周晚。

“袁哥。褚学姐。”刑侦队长强行插入修罗场充当救火员,分别冲二人恭敬地招呼。

“你认识她?”“咦?”异口同声。

见女人双手抱在胸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余周晚赶紧自报家门:“学姐你可能不记得我,我叫余周晚,现在在海淀刑侦七队。”

“重案组的?”女人思索了片刻,甩甩头发,“学弟什么的,太久了,不记得。”说完冲北仑风情万种地弹弹手指,袅娜地去了。吧台后热衷八卦的单子冲他深藏不露的阿青兄弟夸张地挤眼睛:她要怎么上去?阿青翻了个不耐烦的白眼:我怎么知道?单子一路小碎步跟着,比划出更夸张的张牙舞爪:你敢说你不知道?是不是兄弟了还?这真是北哥在外头的秘密相好?你是不是要急死我啊?

老板北仑很郁闷,他都坐这儿这么久了,也没个人给他弄杯喝的。这帮小兔崽子,还做不做生意了?袁适则揪着魂不守舍的余周晚:“我看你怎么这么失望啊?”小余幽幽地瞥他一眼,却对北仑开口:“北仑哥跟希音姐很熟啊。”

“一般吧。”北仑淡淡地回他,终于决定自己动手。一般吧?小余队长在心里咋舌,素闻老袁的朱砂痣乃是尊脱出红尘七情六欲的大佛,可依今日他与褚希音的熟稔暧昧看来,不近女色?未必吧。还是说自己少见多怪?瞄了眼脸都快拉到桌子上的袁适,呵呵,果真是好一般!

“我毕业以后听说学姐已经转去外勤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巧遇她。”

北仑倒了杯白开水回来,觉得余周晚在这个话题上颇有些不依不饶:“她退休了。”

“啊?!”

“长得太招摇,不利于工作的开展。”北仑专心吹着眼前的热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奇怪的话。余周晚摸着下巴评估了片刻,居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袁适不屑地嗤了一声,立马换来两个男人“跟弯男没法沟通”的眼神。

余周晚这么看我就算了,你凭的什么立场啊!被吐槽一脸的北仑在袁适的瞪视下无辜地喝着水,一口,两口,三口,歇一歇,一口,两口,三……小余队长被袁主任轰出了指纹。

袁适重新走回来时,似乎瞧见北仑对阿青吩咐了什么。武青奴匆匆地和他擦身而过,连个眼角余光都欠奉,等他回过神,立即后悔起自己怎么没拦下对方问一问。北仑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用指头在桌上划字,心事重重,袁适有预感,他交代阿青的,是件挺重要的事。不过,他问也是白问。

强忍住问对方“这个褚希音跟你什么关系”的冲动,听小余的话原以为她是个警官,不想方才确认才晓得竟是国安的,国安的外勤,那就大不一样了。平心静气地坐下,袁适想,自己实是没有那个立场的。

在今天之前,在这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翘起腿故意挑衅说“我是他相好的”之前,在她毫无阻碍地登堂入室进了那部电梯之前,他袁适,甚至都不晓得北仑身边有这样一号人,可对方却对指纹一清二楚,说是回家也不为过。他努力忽略掉的空白,他假装不存在的事,他拼命粉饰的平静生活,正一点一点被扒开幕布,但他不像楚门,那背后没有摄像机、摄影棚或安排剧本的人,而只是一个白惨惨、看不到出口的冰洞。一场独角戏,是他自娱自乐。

于是,对着北仑,他忽然泄了气,今天气冲冲等待着的分分秒秒,担惊受怕时闪过的每个念头,都显得那么毫无意义……为什么耍我?韩依晨到底怎么回事?你还瞒了我什么?所有在心中预演了千百遍的质问通通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嚅喏酝酿半天,最后问出来却是:“你吃饭了没?”

北仑终于抬起头端正地打量了他一眼,却还是今天的第一次,或者说,是自五天前争吵后,他第一次没再用敷衍的眼神看自己。良久,北仑叹了口气,那样无可奈何的一叹,叹得袁适心里一阵一阵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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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电梯间的拐角,北仑占住门廊交界处倚靠着,那是个好位置,安静,若有人靠近,又能看的一清二楚。袁适不发一言地跟着,对方侧了侧身,把他往里头让几步。

磕出一根烟叼在嘴上,袁适上下摸索,北仑歪过头来看,掏出火机替他点了:“你以前可不抽烟。”

袁适眯了眯眼睛,偏过头朝背离他的方向吐出烟圈,笑了。以前?难为他还记得,白云苍狗,又有谁能幸免。“耳濡目染,更弦易辙,不是你说的吗?”

无言可对,各自静默。北仑惦记着楼上的褚希音,仅有的几句话也说得心不在焉,倒是不忘着紧交待他别再与依晨过不去。袁适自然生出些不郁:“插手侦查的事,不符合你近些年的作风。”尤其加重了“近些年”的咬字,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非要给自己找点补,哪怕是越补越不痛快。

“哪敢,配合工作是我们的义务,”北仑轻描淡写地扫一眼,“不过,那位余队长也与你说了吧,要看要搜的你们也都看过了。你还想怎样?”

我们?你们?袁适的指尖摩挲着保温窗窗沿:“找到犯罪嫌疑人是我们的义务,我的打算没必要一一与你汇报吧。”

“明明不是她,死咬着一个姑娘不放,有失风度。”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韩依晨住在北医大宿舍,17号晚离开时不过十一点,阿青去送她,五分钟车程居然送了三个半小时还多。你却让他故意只告诉我他回来的时间。”

“你不是一早就从杨子那儿得了消息,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落脚。”

“是,你厉害,连杨延鹏对我隐去了多少细节都猜得一清二楚。你有意误导,让我以为她不在海淀,目的何在?”

“老袁,你这么说可不厚道,明明是你自己没问,怎么能推给我呢?”北仑目光炯炯,语气里并无半分嘲讽诘问之意,袁适却突然觉得荒唐可笑,再相遇后的五年,自己心照不宣地陪他逢场作戏,配合这个名字、这张假面,也没有过此刻“近在咫尺、如隔天渊”的感觉。

“你说得对,我疏忽大意了。我早该想到,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大半夜的,你居然放心自己折返只让阿青跟着,必然是因为她住得并不远。你说把房间让我,其实是韩依晨那儿生了变故,你不是回家,但确实要出门去。”

“晨晨只是去双榆树那儿走了走,看看旧宅,实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北仑宽容地微笑着,教他冷不丁想起韩彬,于是对方越笑,袁适嘴里便越是苦涩难忍。这些年渐渐习惯了,有时真的会忘记那原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某个时刻又会觉得分外突兀。这种虚与委蛇究竟有什么意思?

和赵馨诚,从来都是自己被嫌弃教条、拿腔作调,他一向是单刀直入的,顶烦别人说话弯弯绕绕,他们之间,怎么会走成现在这样?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为了一个韩彬,没拦着他跑去送死,等到了东兴,一切都太晚了。

袁适隔着一片烟雾看眼前这人,觉得他极远,甚至比在芒街那个人事不知的人更远。那场乱斗平息已经是军警介入干涉后16小时,国安、边境、大使馆方面得到的消息是一死一伤,据容霞说她因为早年承过阮八的情所以主动提供了庇护,可惜晚了一步,但伤员安全无虞,只是境况不大好。国安的迅速动作则是因为接到了黄锋的电话,韩彬走前嘱咐他,若赵馨诚执意来寻,48小时内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就得劳驾他们来把人带回去,交换他手上的东西。连这种事都安排到了,韩彬对他,倒真是情深义重。

韩松阁一回国直奔广西,但因为政壅协壅委壅员的身份特殊会暂时滞留东兴,袁适陪同家属潘雪晶过去。颇费周折见了面才知道什么叫“安全无虞、境况不好”,分明连个人形都看不出来了,右肩自上而下半身的血,都发黑了,除了浓重的铁锈味,还混杂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腥膻,这种特殊的味道,袁适时常会在生病的人身上闻到。赵馨诚似乎根本没有合过眼或进过水米,嘴唇干裂起皮,死死盯着他们,甚至连潘雪晶都认不出来,别人稍一靠近韩彬,他第一反应就是举枪。

“就算条件不允许,怎么连最基础的止血消毒都没有?”他当时,确实是很愤怒的,这样条件的庇护,说是囚禁也不过分。

陪来的人叽叽呱呱一阵,翻译一句一顿地解释:“他把人打走了。受了刺激,以为阮先生还活着,要我们先抢救阮先生。医生说‘人死了,救不了’,他掏出枪,医生只好给阮先生做手术。后来他给阮先生换衣服,看到皮肤上有暗红色斑痕,就把人打了,背阮先生回来的勇子也是,但那其实只是尸斑。”

“他到现在还认为韩……阮八活着?”

“不知道,反正他不让人靠近,一直举着枪。”

确实是让人头疼。潘雪晶脸白得跟纸似的,现在叫她拿主意太勉强,陪同过来的其他人又与赵馨诚不熟,只好指望自己了。

他大概也疯了,拄着拐千里迢迢跑到这里,现在又冒着被失了神智的人一枪崩了的风险,慢慢挪到安置韩彬的床边上,枪口一路冲着他的脑袋。忍不住想,要是在这儿死了,那还真是很冤,当初死在中德大厦还能捞个烈士当当,最次也得追认个个人二等功吧。赵馨诚对他,一句正经话里能夹九分冷嘲热讽就绝不用八分,自己那么上赶着,可不是犯贱?

“赵馨诚,我是袁适,你认不认得我?”

“韩彬的伤势必须尽快转移到医院,你要是不配合会很耽误时间。”

“只是让几个人过来把他抬到担架上,成吗?你可以跟着,韩彬的父亲韩松阁还在等他。”

“干爹来了?”终于有了点反应,那声音哑得像个九幽厉鬼。

“是,他来了,还有你妻子潘雪晶。你朝那儿看看,能不能认得她?”

“雪晶?”赵馨诚的眼睛空荡荡,好像并不知道身在何处、发生了何事。他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的妻子,找了担架过来,好几个人合力才把韩彬转移上去。看得出大概死亡一昼夜了,正是僵得最厉害的时候,韩彬的口唇已经皮革化,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掩藏着异样,生怕哪个微小的举动刺激到那个还握着枪的人。

人群拥着担架往外走的时候,他好似彻底茫了,被潘雪晶轻轻扯着胳膊跟着,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视线跌跌撞撞,都不知该往哪儿摆。跟着他的武警瞅准了时机,果决的手刀下去,终于将他从那场漫长的折磨中解脱了出来。

芒街的形势并不稳定,赵馨诚被注射了半支布诺啡又塞了粒三唑仑片,直接送回东兴;韩彬的遗体问题,是韩松阁出面处理的,那还是袁适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家门遭逢此变,虽心痛万分,却依然镇静周全得令人敬畏。他与官方达成的条件、谈判的筹码,外人不得而知,他本就是所谓“有能量者”,又或许是拿出了韩彬答应交换的东西也说不定,总之韩彬的后事处理犹如阪上走丸,入殓、火化、秘密发丧下葬,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那边众人尚未回过神来,这边皆已尘埃落定。

而赵馨诚方面,噩梦远未结束。原有的旧伤加上新添大大小小切伤、撕裂伤、拉伤、挫伤不提,肩部冈上肌割裂和肋下刺伤的大面积开放性伤口本应在8小时内进行清创术,拖得太久差点造成进行性肌坏死,加上急性失血和炎症,基本算是一塌糊涂。但最糟的或许是他的大脑,仿佛一台彻底走坏的时钟,时间被不断重置到韩彬尚未死去的时刻。他以这般决绝的姿态回避着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也拒绝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灌输,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句永远不会到来的通知:韩彬已经脱离危险,你现在可以去见他。不知为什么,袁适却一点也不意外。一个月后,医院确诊书里添了一条PTSD。

韩家的人始终没来过,昨日亲密无间的亲旧,今日形同陌路的飘蓬,因为弹头分析结果,那致命一枪正是来自赵馨诚手上的格洛克21,与目击证言相符。他终究践行了自己的誓言与职责,无可挽回地令俄狄浦斯的预言得到应验,但也许太多人疏忽了宿命的后半段——那份自我放逐的坚决。赵馨诚跟着韩彬走了,没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指间一烫,突来的刺痛终于将他拉回现实。眼前站着的人,叫北仑,北仑河的“北仑”,不过是一个人要留住另一个人的执念,带着那人的笑、那人的语调、那人的字迹、那人的影子,落落穆穆,心固成灰。

“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晨晨随意走走,不过是件小事。”平淡如水的陈述,仿若在谈论天气。

“既然无关紧要,又何必巧做安排?你直觉敏锐,一开始就觉察到她身上不寻常之处了吧?”

北仑还没把掏出的火机放回口袋,指尖灵活地开阖着金属盖子,发出清脆短促的“咔嗒”声:“她一个普通小姑娘,哪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太正常了才不正常,不是吗?”袁适终于放弃了这般娓娓道来的耐心,“十年前,她还是一个离了……离了那人就对外界毫无反应、不吃不喝得靠挂营养液维生的小女孩,可现在呢?密歇根大学法医毒理学硕士,孤身随学术交流团回京,半夜三更在外独行,哦,对了,见到人时还懂得何谓自然得体。北仑,这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意味着好事一件,值得破例找人喝一杯,庆祝庆祝。”

“理论上,HFA(高功能自闭)或AS(亚斯伯格)在成年后都有几率完全脱帽,但像她这样错过早期干预、17岁时仍有明显专注力偏异、刻板行为的,变成现在这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究竟想说什么?”

“一个会因为环境微小变化而强烈不安的人,能够驱动她离开生活十年之久的心理舒适区、跑到北京的动机,真的只是学术交流那么简单吗?”

“所以呢,你就因此把她列为头号嫌疑人?”

“不,你想的没错,韩依晨跟我的‘画像’一点都不符。凶手应该是男性,30到50岁,有军警背景,可能是基督教徒,至少有同性倾向。除了信仰这条,连你都比她有嫌疑多了,还没有不在场证明,”袁适吹去落在窗台的烟灰,“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而你……你真的让我很不安。”

北仑接受他审视的打量,交换两条腿的重心:“你让余周晚去查交流团,有没有查出什么?”

“没有。交流团所带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全都经过海关报备,没有出入,与凶犯使用的也并不重合,”袁适语带失望,“怎么,有问题?”

北仑摇摇头,却又朝他走来:“你手上有交流团名单吗?”

“详细档案我让他拿走了,不过有份供基本信息核对的。”袁适从衣内袋取出几张折叠过的纸。

北仑接过来翻了翻,偏着脑袋缓慢地眨着眼睛,眨得袁适心头跳空了一拍:他在思考棘手事件时才这么眨眼。

到底怎么了?袁适无声询问。

“有个猜想,你最好祈祷手上的只是烫手山芋,而不是给自己揽了个窜天炮,”北仑把单子递还,“对了,交流团的行程到什么时候?”

“总共13天,这次是多个高校联办,所以比一般行程长。不是,你什么意思?”袁适见北仑伸手去按上行键,赶紧先行一步堵在电梯口。

“都说了是猜想,没凭没据的。我还是提醒你,晨晨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她身上投注了多少人的心血,若只是因为我……总之你明白就好,我不想与你难看。”门开了,袁适堵在门口却没退开的意思,北仑一个手刀朝他脖子上劈,趁人下意识缩身抬手去挡,快刀斩麻抓住手腕手肘划了个半弧甩出去。
那一劈原是个假动作。只是,他为何竟用了如此没耐心的方式?

等袁适稳住身子,电梯门已关得只剩三拳宽,赶紧冲上去扒住门。北仑扫了眼他险些被夹的手指,一脸不赞成,袁适却管不了这许多,一手撑着门,一手前伸:“韩依晨给你的链子,让我看看。”

北仑古怪地盯了他片刻:“我已经物归原主了。”

“也包括你脖子上一直挂着的那条吗?”仍是倔强地摊着掌心,口气中的冲动连他自己都觉得太明显,北仑一时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听见他说,“时间久了记忆果真会模糊,前几天才发现,你戴的项链似乎与韩依晨的不甚相同。”北仑立马将他往外头推,这次劲儿大,他一直退到另一侧墙根才止住。

“你这些天太操劳,回去休息吧。我还有客,48小时内不想再见到你。”

“那我的窜天炮怎么办?”

门关上了,合上之前,袁适瞥见门后那人满脸毫不掩饰的“你快滚”,竟是真的动了怒。嫌他管得太宽了?从衬衣里将那莫比乌斯环项链拉了出来,陈娟也好,韩彬也好,他们死了,活人争不赢他们,他们也赢不了活人;但你不同,北仑,或是赵馨诚,最终停下时会在哪一面,又有谁能够断言?所以无论五年、十年,都要继续走下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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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推开门,先被不明物体迎面一脸,北仑轻巧侧身避过,指尖一勾,收获性感女士内衣一件。

“你是不是想饿死我?”

“穿我衣服干嘛?”

“怕你等得急直接过来都没顾上洗澡,以为你分身乏术多忙呢!老娘刚到九寨沟水还没看上,连夜赶双流机场,你看看我这黑眼圈!凌晨给人打电话你还有没有人性?你倒好兴致,陪完小美人又陪大炮仗,干晾着我啊?”

北仑光听着都替她口干,捉住胸前毫不留情乱戳的手指笑道:“怎么这么大火气?再说那儿不是才地震过么,这秋水秋色哪有你好看?”

“少油嘴滑舌,报销!”

“报报报,这就带你吃饭去。不过这身衣服……”

把宽松的男衬衫袖子当琵琶袖甩,女人不禁抱怨:“也没身合适我换洗的。”

“这儿要是有,那我不成异装癖了?”

“也是,你都快成佛了,”褚希音低声嘀咕,见北仑正替她收拾地上乱丢的衣裳,狡黠一笑,双臂挂上他脖子,“抽屉里连个套也没有,赵儿,你该不会是不行了吧?”

北仑把衣服团了团塞她怀里,隔开半臂距离,不动如山:“不是说饿了?”

“眼下这事比较急,”美女随手把衣服团往床上丢,“我先摸摸你两个肾还在不在。”

“摸错地儿了,肾哪儿摸得着啊,生理常识都度假去了?”抓住不安分往腰腹上探的手锁在身后,北仑挑着嘴角从上而下睨她,“别闹了,我又不姓柳,温香软玉在怀焉能岿然不动?”

“柳下惠姓姬,”你语文老师才离家出走了呢,褚小姐摇头叹惋,“你叫北仑,就姓北吗?”

“那你也饶了我吧小音,我家那口子闹将起来可不得安生了。”

“哟,你家不就你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又添了一口子?”

北仑笑笑:“地下那位。你也知道我睡眠不好,他要是还来我梦里大吃飞醋,得神经衰弱怎么办?”

“放心吧,他来你梦里一定是告诉你他给你建了个贞洁牌坊,”褚希音无心与他闹了,“吃饭去。”

“衣服。”北仑无奈提醒道。

“就这么着吧。”扯出衣角打成结,卷了袖子,女人拎起外套往门边走。北仑健步上前往门上一靠,把刚打开的门又撞上,上下一阵打量,掏出手机:“叫外卖。”

褚希音愣了,反应过来大为光火:“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一样都是等,”北仑手指一挑她没干的头发,无情否决她的抗议,“也不怕吹得头疼。”

呸,信你才有鬼,是不是男人,心眼针尖那么小!希音望了眼被堵死的门,气呼呼地跳到床上坐着等吃。“绝交!把你东西拿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丢给他。

北仑眯着眼睛瞧了瞧:白色固体结晶。“这什么呀?”

“山埃,”眼见北仑不动声色地把瓶子从眼前拿远了些,褚希音不禁好笑,“猜猜你家小美女把它藏哪儿了?难怪你都没找着。”

北仑看了眼她的表情:“算了,你别告诉我。”

“不过你身边不是有石瞻吗,居然特地要我过来?”

“我找不到的,他也差不多。而且晨晨因为自闭症的缘故,视听方面对细节的注意力远超常人,没拿到手之前不能让她先察觉,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没找石头的缘故。”

“我擅自跑来与你碰面,这事恐怕很快就会被呈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北仑到床边坐下,略略思索,再望向她时眼中含有玩味:“你才跟袁适见面,怎么把他气成那样的?”

“我说我是你的老相好呗。”

看她努力憋笑的模样,北仑也勾起嘴角。“既如此,就烦你扮演‘我的老相好’吧,”,顿了顿,又用食指摸了摸下嘴唇,“看来,真得备点安全套了。”

褚希音挑了眉睨他:“刚才出去吃不是正好,算了,反正我也累了。你是不是还没点呐?别研究了,赶紧点上,到了叫我。”趁北仑点单的功夫,女人往被窝里一钻,没出两分钟就睡着了,北仑看了眼枕头上散落的半湿长发,不赞成地摇头。

在床上另半边盘了腿,北仑捏着手里的瓶子对上灯光。山埃?他蹙起眉头缓缓地眨着眼睛,仿佛面前摆着一道千古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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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样?”

“我正要跟你说呢,”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打了个哈欠,“昨晚没睡,刚才抱了一大袋饼干过来给我,叫我别再跟着她。”

“怎么回事?”北仑从沙发座里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外头天色还没彻底亮透,“她没见过你,而且盯人是你专长啊。”

“我还想问你,之前你跟我说她引阿青在街上遛了三个小时我还不信,呵,就她这水平,敢情前些天,她也在遛我呢。她个小姑娘,哪里学来这一身反侦察技巧?”

这解释起来就复杂了。“你说,她又在烤饼干了?”

“嗯,一大袋呢。现在怎么办?”

指头在窗台上无意识地敲着,北仑捏了捏眉心:“算了,你先撤,这两天好好休息。”

卧室里褚希音咬着笔盖列清单,见他进来把纸往他手里一塞:“喏,照着买啊。”

北仑接过才看了两行,头就开始突突地抽痛,转过头去,人早被盖一掀、继续睡得昏天黑地了。得,先替她把行李拿回来再说。

中午杨延鹏来了趟指纹,送来个方纸盒子。“老袁说你给他下了逐客令,我只好自己过来了,”杨子一脸忿恨,“你们差不多可行了,带这么欺负人的么?”

北仑莫名其妙地被数落了一通,打开附上的卡片看了,却愣了神。

招了阿玉丫头过来:“玉啊,这是个什么,菠萝蛋?”

阿玉无语凝噎:“老板,这是水仙鳞茎。”

“水仙,是说我自恋?“立马否决,雪晶不至于那么无聊,北仑皱皱眉头,“你会养吗?”

“我只买过快开花的。”阿玉摇摇头,见老板的眉头蹙成了一座小山丘。

又是一道千古难题,看来得找趟老喜,正好替晨晨再选盆花。沏了壶狮峰的龙井,北仑抱了“菠萝蛋”刚要上楼去,单子回来了。

“北哥,我……累死我了。”

“买齐了?”

“齐了,”单子大力点着头,咕咚咕咚吞了半壶凉水,“我跑了四个区才凑齐。”

北仑平淡地默示任务完成,接过他手里巨大的纸箱,才发现没手端茶。又把纸箱交给单子,让他跟自己上楼。褚希音才睡饱,正窝在咖啡厅里喝一杯黑褐色的饮品,人看着有气无力的,还有些迷糊,尽管那两条露在外头白花花、笔笔直的腿非常醒神。

“多穿点,地上凉,”北仑拿了外套给她披到大腿上,看了眼快见底的咖啡杯,“这么多年,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喜欢这味道的奇葩。”

“是吗?”

“老……老板,我把它放这儿,没事我先下去了。”单子磕磕巴巴地说着。

北仑把他叫回来,拿开褚希音面前的杯子拍拍桌面:“放这儿来,给小音验验货不是。”

单子又颤巍巍地抱着箱子过来,颤巍巍地开箱,被美人直勾勾地瞅了两眼。

“你偷懒是不是?居然假手于人,这是给你的任务。”

“我哪儿找得全这一单子的东西,买错了又得折腾。人有所长,提高效率。”

“有所长”的单子听着褚小姐对老板发难,脚下默默地往外头挪,早晨北仑递了张单子给他,他还当是店里要采买什么,等展开看了差点没昏过去。纵然您老禁欲数年,最近突然桃花朵朵开,一开荤难免泛滥,但这这这……这也太过分了!

“要出人命的,北哥。”他实在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她开心就好。”

噗!“全买?”醒醒啊老板,你不是这种人设啊!

“一件也别落下。”这话说的端的是云淡风轻。

终于到了电梯口,单子长出一口气,现在回想起那些个店主玩味的目光还有些心有余悸,真想重新投胎啊!老袁算是完了,瞎折腾这么些年,同病相怜的弯爱直,结果他爱上了自己情敌,情敌自己掰直了。太惨了,人间惨剧啊!

“他走了。”

呼,北仑往沙发座里一歪:“你也太夸张了。”

“反正你给报销不是,不宰不是人。”

“你宰人的方式还真清新脱俗。等等,为什么你笑得这么渗人?”

“我这箱子里三分之二的宝贝,都是给你准备的。你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成变态。”

……

“小音,你看我是不是长了白头发?”

“是吗?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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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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